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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塚本由晴、金野千惠、王骏阳、郭屹民 | 建筑视角的转变和共愉释放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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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7

【AT导读】犬吠工作室的塚本由晴谈到了日本建筑师在视角上的改变:更年青一代的建筑师们正在以“事物关联”的视角取代此前建筑学中所强调的“空间”视角,并以此契机展开新一轮关于设计实践的思考和探索。与此同时,本期客座主编郭屹民联合王骏阳教授特别采访了春日台中心的设计者日本建筑师金野千惠,就日本年轻一代建筑师如何思考当下社会情境下的建筑实践方向,如何释放建筑以自由,以及对建筑师身份的反思等话题进行了探讨,从而为当下中国青年建筑师及更多实践者展开视野与提供参考。

引用本文:[1] 塚本由晴. 从“空间”的视角到“事物关联”的视角[J]. 建筑技艺,2023,29 (12):8-10. [2] 金野千惠,王骏阳,郭屹民. 共愉,释放建筑的自由[J]. 建筑技艺,2023,29(12):11-21.



视角

从 “空间” 到 “事物关联”


塚本由晴

东京工业大学教授


日本当代中青年建筑师确实呈现出足够的多样性,但两级分化的现象也越来越明显。同样是建筑师,有一类在从事大型的公寓建设、土地开发项目,而另一类在做非常小却对今后社会提出反思的具有预见性的建筑。第一类建筑师,虽然自己内心也略有怀疑,但仍试图说服自己相信人类社会还将持续增长。另一类试图提供预见性思考的建筑师则认为人类社会不会无休止地繁荣发展下去,也就是“不依赖增长的繁荣”。《不依赖增长的繁荣》(Prosperity without Growth)其实是蒂姆·杰克逊(Tim Jackson)著作的书名,他在书中说,人类的生产生活早已需要三倍于地球大小的资源,如果以此为前提,无休止地增长是不现实的。


相信持续增长的建筑师们所描述的建筑被称为“空间”。“空间”这个概念,最早作为建筑学词汇出现在19世纪末的欧洲,那时有人通过工业革命时期的红利获得了强大的生产能力,开始认为“相比昨天,明天必须更进一步”。这句话意味着,默许了人们暂时可以从我们的生活环境亦或是从“事物关联”中抽离出来,走向“空间”。也就是说,“空间”这个概念具有从“事物关联”中抽离出来的倾向。建筑通常由砖或石材建造而成,原本它们都处于与事物的关联之中,但既然钢筋混凝土这种新材料出现了,人们就可以暂时从事物关联中抽离出来考虑建筑。


“空间”概念在日本建筑理论中的出现,要追溯到20世纪50年代的丹下健三研究室。那时,丹下健三试图从建筑到城市规划一以贯之地进行整体思考,因此需要找到一个既不是建筑、也不是城市的理论词汇,即“空间”。但大概到20世纪70年代,日本的建筑学理论开始认为应该对此前的空间概念进行批判,重新构筑一个新的空间论。这不仅是日本的状况,而是一个全球化的思潮。在我开始学习建筑的20世纪80年代,但凡有点意识的建筑师都在各自发明自己的建筑理论,甚至出现了让人迷惑的蔓延现象。在那个时候,仿佛只要给建筑学加一个前缀,就当作发明了一种新的空间理论。早年在东京工业大学的坂本(一成)研究室学习中,我跟坂本老师说对建筑的形式问题感兴趣,他就提供了一个建议——构建一个新的建筑空间论叫做“建筑构成论”,后来我以此为题完成了博士论文的写作。


但是,有件事一直让我心中有一个“疙瘩”,便是将建筑作为空间问题谈论的时候,不得不把建筑暂时从周边环境中分离出来,也就是暂时将建筑作为独立、自足的存在从周边分离出来。但很显然,建筑的周边有树木、现状的房子,地面是连续的,有时候房子建在山里或坡地上,还有时候建在海边,吹来的海风是咸的。建筑周边有如此多的要素,却要把建筑从周边关系里分离出来才能讨论,实在是感觉很违和。后来以这样的思路观察东京的时候,就催生出《东京制造》(Made in Tokyo)这本书。


此后,我开始接触到一些城市公共空间的设计项目,这样的工作持续了多年,直到2011年发生了东日本大地震,东北地区的村落被海啸吞噬,福岛核电站发生了泄漏事故,以至于东京的局部区域发生了大面积停电。当时,我和几位同仁成立了一个名为ARCHIAID的志愿者社群,以此来支援灾后重建。当时大部分村落都成为废墟,家园需要从头开始重建。我们和灾区众多失去家园的渔民沟通,共同思考灾后重建将如何进行,以及应该重建一座什么样的家园。


▲被破坏的渔民村庄  ©Atelier Bow-Wow


重建过程中,我们向村集体提供了很多想法,也整理成了汇报文本,试图多次动员他们,但村里早已和当地的工程咨询公司签订了协议,这样就没有采纳我们建议的余地了。到底是每个月都去场地,并且和当地的渔民沟通方案的我们更负责,还是那些只去过一次场地的人在纸上画画的方案对他们更有益,这个差别是显而易见的。即便这样,我们的方案也因此很难被采用。最终,在这些用于重建家园的建设用地上,盖起了一个个单一的产品化住宅。在风景秀丽的三陆海岸,世世代代以渔业为生的传统村落中,出现了很多和东京郊区一样的房子。毋庸置疑渔业村落在漫长时间中所形成的事物的关联被破坏了,而且还彻底被工业化的事物所覆盖。如果从“空间”的视角看待,人们绝对不会意识到这个现象中间有什么问题。但从事物关联的视角,我们就能立刻看清这种问题在历史维度中令人感到戏谑的地方。因此我坚定地认为,建筑学在当下的重要命题是要将“空间”的视角认知逐渐切换到“事物关联”的视角。


▲灾后重建研究  ©Atelier Bow-Wow


让我们回到最初的话题,仍在相信增长的人们,还在坚持“空间”视角的设计思维,而另一些开始意识到“不依赖增长的繁荣”的人们,已经在开发“事物关联”视角下的设计思维。他们所面对的项目,无论从尺度、经济效益还是社会效益来看,可能都不算大,但这些设计项目都在试图为下一个时代提供预见性的思考。“共愉的风景,关联孕育的建筑——自然、都市、人、物的重构”,对这一议题的探讨其实真的应该也在日本发生。对《建筑技艺》杂志(AT)的关注,并能够成功在上海举办中日的中青代建筑师的学术交流,我感到非常意外和高兴,而且我们的讨论正逢其时





建筑师金野千惠就是塚本由晴提到的,正在开发“事物关联”视角下设计思维的那一批中青代建筑师当中的一位,也是本期“共愉的风景”主题中登场的本建筑师中的代表之一。她将和王骏阳、郭屹民老师一起展开接下来的对谈。


对谈

共愉,释放建筑的自由


金野千惠

teco 建筑设计事务所主持建筑师,东都工艺纤维大学特任准教授,东京艺术大学、东京工业大学非常勤讲师

王骏阳

南京大学建筑学院教授

郭屹民

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


#01

何为日本年轻一代建筑师

郭屹民

《建筑技艺》杂志(AT)一直关注建筑的技术与艺术的统合,这一期特辑中,我们选择将视角落在日本年轻一代建筑师的实践及其背后的思考上,希望了解你们怎么看待建筑“技艺”这个主题。在我看来,相比用年龄来划定,日本年轻一代建筑师更像是在某种认识上具有共通性的一群人。你作为其中的一员,会自觉地与上一代建筑师在认知上保持距离感,或者说与他们有什么明显的不同之处吗?


| 金野千惠:

与比我们年长10岁以上的那一代建筑师相比,我觉得的确是有着明显的不同。其中一点是,我们这一代建筑师很多都是从改建项目开始实践工作的,而不只是做一些小住宅的项目。比起从零开始设计全新的项目,我觉得我们更多是在思考如何与那些无法被忽视的历史或地域建立起联系,比如如何寻找其中的共性,发掘新的可能,并且将它们区别于现有事物来呈现出新的价值。


| 郭屹民:

就更新改造来说,上一代建筑师们也会参与,那你们这一代建筑师的做法会有什么不同之处?


| 金野千惠:

还是有差别的。上一代建筑师们几乎不会把改造更新的项目作为作品来发表,或许并不认为这些能够表达他们思考的形式。而我们从一开始就参与了更新改造的项目,也是从一开始就希望从中找到一种新的创造价值的方式,并以此来确立属于我们自己的时代性。也就是说即便是从更新改造项目开始,我们也想把它们作为作品来展现


| 郭屹民:

我想大概是与3·11东日本大地震有关吧。年轻一代建筑师都是在3·11地震前后开设事务所,所受到的巨大影响不仅仅是在物理上,也体现在社会意识上。年轻一代建筑师开始质疑所谓精英模式的建筑师工作方式,意识到在这种重大危机前好像束手无策


| 金野千惠:

确实如您所说,这次特辑中涉及到的很多建筑师都是那个时候独立开设事务所的。3·11 地震让我们意识到,我们之前一直对习以为常的生活模式不抱疑问、漠不关心,现在要轮到我们亲身参与到建筑实践中,我们这一代必须要做出一些改变所以我们很清楚地意识到,建筑不能只是一味地应答业主方面的要求,更需要思考在社会的各种资源中,到底什么样的建筑是真正被需要的


| 郭屹民:

也就是说,我们对于建筑或者建筑师身份的设定产生了变化。这个时代的建筑师应该更贴近社会,与社会群体站在一起,并且作为一个团体来实现建筑。从某种意义上说,传统意义上的“建筑师”正在被消灭。而说到资源,这期专辑中的建筑师们都有不同视角下的关注。在我看来,你应该是将人与人的关系作为一种资源,这种视角与川岛范久关注自然与社会间的资源循环有着很大的不同。尽管存在差异,但日本的年轻一代建筑师都渴望跳出之前业界的运作模式,并尝试将建筑之外的可利用资源纳入到建筑学之中,由此获得新的创作语言


| 金野千惠:

是的,我们不只是考虑在场地范围内怎么去设计,而是希望和那些场地之外更多的事物产生关联,通过这种方式获得超越物理场地的另一种全新的场域。比如能作文德或川岛范久更关注整个地球生态的变化,虽然个体的项目对于地球生态而言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他们希望通过各自的实践来揭示事物之间的关联性,以及对超越场地的另一种设计范围的呈现。


川岛范久设计的 GOOD CYCLE BUILDING 001  ©Jumpei Suzuki


| 郭屹民:

能作文德的设计能让人感觉到他对时间关联的某种表达,比如与历史、与过去时间和将来时间的关联,进而在由不同时间组合而成的更大时间尺度中来整合超越物质范畴的更多资源,并将它们作为某种连续性反映在物质空间之中。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认为,这是一种年轻一代建筑师对上一代建筑师的批判


| 金野千惠:

与其说是对上一代建筑师的批判,不如说是对建筑产业、建筑策划、建筑安全与规范性的质疑。比如在建筑产业的模式中,建筑师只需要画完设计图,然后施工方按照效率及利益的最优解去建造和实现。对此,dot architects就在尝试作为建筑师能否尽可能多地参与到建筑生产的各个阶段。再比如建筑策划方面,其中很多内容都是近代日本从西方照搬过来的,像图书馆、学校、市政厅、福利设施的各种规范,按照人体尺度标准设定的各类办公空间,30岁一代的男性住房标准等等,我们对这些限定都充满着疑问——对于不同的人、不同的地区,这些空间不应该都是不同的吗?当我们有了这样的疑问之后,就会有很强的意愿去重新思考,修正对应于当代生活的建筑应有的设计途径。因此,与其说是代际间的对比或反叛,不如说是在摸索中我们产生了对具有实感的建筑是什么样的新意识吧


▲dot architects 与当地居民一起研发的工具和结构做法 © 张准


| 郭屹民:

我觉得,区别在于如何运用资源作为各自的建筑方法论。比如增田信吾和大坪克亘是全力倾注于整个项目的几个具体点上,通过局部的改变来重塑整体。


| 金野千惠:

上一代建筑师基本都是从小住宅项目开始设计生涯的,虽然我也有类似的经历,但与那些形式华丽的处女作相比,以更普通的草根项目出道的年轻一代建筑师们更多是思考这些实践的意义。比如宫崎晃吉就是通过打通住宅项目的前后连接来获得社会性,这种从更大尺度的视角去审视住宅的方式,的确让人耳目一新。


| 郭屹民:

你觉得日本年轻一代建筑师与海外同时代建筑师相比,有没有可以辨识的独特性?


| 王骏阳:

我觉得这跟日本社会很有关系,日本的建筑师是基于日本社会变化的一种反应。但是今天中国年轻一代建筑师和他们不同,因为中国跟日本的社会现状是不一样的。


| 金野千惠:

确实,如今的日本社会可以说处于“停长”的状态,对此我们不认为扩大规模会产生价值,反而觉得应该转向去创造社会的多样性和丰富性。所以,我们不会基于一个项目的大小或预算的多少去判断是否为是好项目,而是关注从这个项目里可以产生什么样的意义和价值。


| 郭屹民:

这是一种价值观的转变,不一定接大项目就肯定是好的,也就是价值观更加多元了。


| 金野千惠:

这只是我个人的感受,也许并不具有代表性,但我确信的是社会快速生长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需要面对时代找到自己的风格


| 郭屹民:

我觉得其他建筑师的作品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希望创造对社会有价值的建筑的意图,而不是单单设计一个漂亮的建筑。


| 金野千惠:

是的,我更希望做出能被当地的人们所珍爱的建筑。这次专辑中,有些建筑师都是深入施工建造阶段的,在我看来这是非常重要的。


#02

用的建筑vs看的建筑


▲KAIT Plaza © 王骏阳


| 王骏阳:

最近几年我在一些关于中国建筑的讨论中反复提及一个问题,就是“用的建筑”和 “看的建筑”。中国的建筑基本都是“看的建筑”。今天来春日台中心之前,我去看了石上纯也设计的KAIT Plaza,设计本身很好,但我认为唯一的缺憾是没有真的被用起来


| 郭屹民:

这次专辑中的八组建筑师应该都是关注于“用的建筑”吧,可以说这是一种反图像化的建筑吗?


| 金野千惠:

虽然不能说“反图像化”那么强烈,但我们这一代建筑师对图像化的意识的确是很弱的。就我个人而言,在春日台中心这个项目上花了6年半的时间,比起拍一张漂亮的竣 工照片就结束这个项目,在建成后如何持续运营,以及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应该怎么做建 筑是我们一直在持续讨论和思考的。我希望春日台中心在建成20、30年之后,依然能够被这里的住民们好好利用和珍惜。这个地方也可能因为有了这个建筑而产生一些积极的变化,为此我一直在思考怎样的建筑才能在建成后被持续地良性运作。所以,比起图像化的、提供视觉信息的建筑,我认为思考建筑如何能孕育出日常的生活性可能是更加重要的


| 郭屹民:

我理解你说的弱化图像性的建筑意图,或者说你希望将建筑的强烈的图像感,经由建成之后的持续使用的时间性来稀释吧。我们通常所说的那种为了建成时获得漂亮照片的刻意图像,其实是压缩时间而显现的非常封闭的形式,而春日台中心因为延续了时间从而打开了图像具有积极性的另一面


| 金野千惠:

是的。再比如能作文德的作品也是这样的,他将时间放入设计中,思考随着时间流逝建筑将会发生的变化。建筑也是一个生命体,而不是停止呼吸的死物,如何让建筑本身实现关联循环,我认为这是我们八组建筑师都共有的意识


| 王骏阳:

这是一种非常不一样的建筑意识。拿对面的春日台会馆来说,建筑本身重在造型,是比较封闭的状态;而春日台中心没有从造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是一个跟周围居民的 使用融合在一起的开放、轻松的建筑


| 金野千惠:

春日台会馆是19世纪70年代刚建设完成居住区的时候,大家捐款建造的,本该是一个更具社会性的建筑。


| 郭屹民:

你怎么看待80后与70后建筑师?


| 金野千惠:

我是3·11大地震那一年独立开设事务所的,能作文德也是在相近的时间,可能3·11大地震会是一个分水岭


| 王骏阳:

我不认同就这样一概而论。当今天再参观石上纯也设计的神奈川KAIT工坊时,我很高兴看到相隔十年建筑仍然处在正常好的使用状态中,甚至这种使用状态要比仅仅看结构本身更有意思。当然那些柱子、梁的设计非常巧妙,但是它们跟建筑的使用完全融合在一起的状态,是更有意思的


| 郭屹民:

这些杆件受力与否,是建筑本体范围内讨论的话题。如果我们从建筑的社会性来看,这种专业范畴内的趣味就会有些微不足道了


| 王骏阳:

是的,而且建筑内部的布置很有意思,柱子对空间使用和家具布置产生影响,绿化使 空间变得生动。


▲KAIT 工坊内部 © 王骏阳


| 金野千惠:

3·11地震发生后,当时ARCHIAID组织了日本建筑界很多著名的建筑师团队去当地救助灾民,但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倒是出现了很多产业上的问题,比如土木专业将受灾现场清理完毕前,建筑材料无法进场,因此就算到了后期的建造阶段,建筑师也不被当地住民们所信任。这种经历使建筑师们开始意识到延续以前通常的做法是行不通的,不能只考虑在场地范围内做事,要反思如何使用资源与如何组织建造,否则建筑师在危机来临的紧急关头无法起到作用,也就无法获得社会的认同和被人们所期待了。


| 郭屹民:

所以,只有把土木、材料、景观,甚至物流等这些专业的人都整合在一起,才能解决实际的社会问题


| 王骏阳:

但是这样会不会成为坂本一成所批评的那样,建筑本身的趣味又不够了。


#03

释放建筑的自由


| 王骏阳:

我还有一个问题,郭老师之前翻译了一套丛书《释放建筑自由的方法》,其中介绍了伊东丰雄、西泽立卫等上一代建筑师,还有比他们年轻一代的藤本壮介等等。那么作为更年轻的一代建筑师,你们会怎么看释放建筑自由的方法?


| 金野千惠:

我觉得可能与这期专辑的主题——共愉的风景有关。共愉是一种“自力更生”,可以让人在其中自由自在,而不是规定人在什么样的空间中必须做出什么样的行为。为了限制这些看不见的行为规范,我们必须让建筑确保一定的自由度。反之亦然,当建筑做到开放并有了自由度后,人在其间自由自在的可能性也将得到扩展。所以从这个意义来讲,建筑的自由和共愉是共通的。但可能跟当时《释放建筑自由的方法》中的那些建筑师们所讨论的问题不太一样吧。


| 郭屹民:

确实是不一样的。我觉得上一代建筑师们所讨论的自由,主要是关于个体的自由。而你们这一代建筑师所关注的是人与人、人与物相遇后所产生的关系的可能性吧


| 金野千惠:

比如春日台中心作为一个地区的据点,即便它是作为集体活动的场所,但对于个体而言也是可以使用的,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


| 郭屹民:

尽管一个人来,但他也会跟周围的人群、环境产生关联。


| 金野千惠:

是的,也就是说即使我不认识别人,也可以跟大家一起使用这个空间。


| 郭屹民:

共愉是指我需要跟别人在一起,来获得一种新的行为模式,即便我一个人来到这里,但是可以看到其他人的使用场景,也就获得了与他们之间的关联。这种自由是人与人、集体之间的一种新的活动方式,或者是在社会中的一种存在方式。以前的日本建筑师讨论个体怎么居住、怎样生活等,可以认为是一种局限于个人论的讨论。现在的年轻一代建筑师希望讨论的是在3·11地震以后,当地的住民群体该如何生活的问题。原先讨论的自由和现在关注的自由之内核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虽然个体自身能够独立,但是又必须与其他人一起共存,也许是这一代建筑师更多考虑的问题,也是释放建筑自由的方法吧


▲俯瞰春日台中心与周围社区 © Shinkenchiku-sha


| 王骏阳:

是的,更加趋向社会化。从传统的意义上来说,石上纯也在KAIT Plaza中已经把建筑的自由释放到了极致。我们目前所能想到的,真正做到的极致还是在建筑学的趣味里才成立的。金野千惠这一代建筑师考虑的更多是要怎样释放建筑的自由跟社会融合在一起。


| 郭屹民:

也就是要扩大建筑既有的边界。年轻一代建筑师希望做出超越个人主义的集体智慧的建筑,通过将建筑产业、建筑策划解体,来重组资源获得一种产生新的建筑的机制。这让我想到了前段时间“矶崎新:形构间”的展览,与他在20世纪60年代末提出的“建筑的解体”应该还是不同的吧。


| 金野千惠:

矶崎新关于建筑的解体是主要针对建筑要素,我们可能倾向于对建筑制度的解体


| 郭屹民:

从更本质的层面来说,这可能是对于建筑师精英角色的解体和重新的认知吧。当代社会的复杂性和技术的先进性对建筑师这一文艺复兴以来固有的角色及其行事方式产生了重大挑战,或者说传统建筑师大概率已经无法胜任一贯掌控全局的指挥者角色。刚才金野在谈到3·11大地震后建筑师面对受灾现场时的无奈就已经说明了一定问题。因此,年轻一代开始质疑建筑师的角色,比如dot architects正在践行一种更加扁平化的设计方式。另一类则是像石上纯也那样的精英建筑师,他们已经做到圈层的极端,但依然止步在建筑圈之内。我想年轻一代建筑师想走出建筑圈之外就要承认他人的智慧,并利用所有人的智慧来构筑一种新的建筑吧。


| 王骏阳:

这个访谈发表在《建筑技艺》杂志(AT),会有很多中国年轻的一代建筑师读者看到。中国的当代建筑正在面临巨大的变化,从之前的快速发展,学习建筑的人很多,到现在突然很多人觉得建筑学没有了前途,也不再愿意去学了。今后中国的建筑师还有可能像金野他们这一代那样去从业吗?


| 郭屹民:

不仅是在中国,我觉得整个建筑学在时代的发展中都已经遭遇了重大危机。面对迭代愈来愈快的人工智能技术,面对百年未有的世纪大变局,建筑应该何去何从是每一个从业者都应该警醒的。面对危机,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要么顶着风险杀出一条新路,要么扎紧篱笆严防死守。在我看来无论是将人工智能引入建筑学,还是将建筑与社会相关联,都是选择了前者的不同尝试。


▲春日台中心广场 ©《建筑技艺》杂志(AT)

▲春日台中心公共活动室 ©《建筑技艺》杂志(AT)


| 王骏阳:

像春日台中心这样的工作方式是否有可能在将来被人工智能所取代?如果这种方式能够被取代,那也是没有前途的。如果这种方式无法被人工智能取代,它才会有前途。


| 郭屹民:

事物关联与人工智能可以被看作是当代建筑学突破重围的两个方向上的尝试。不过,在我看来石上纯也那种基于传统设计的方式是极有可能被人工智能所取代的


| 金野千惠:

我也这么认为。人工智能无法实现像春日台中心这样的建筑。因为做出这个建筑的不止是我,在很长的时间内有很多角色参与讨论,如何去协调统筹,在我看来人工智能是没法做出判断的。


| 郭屹民:

我想对抗人工智能最强的对手应该是时间,因为人工智能的本质就是降低时间成本的效率化,这也是作为其背后推手的资本所最为看重的。春日台中心是通过跟各种使用者长期且反复的情感沟通才获得的,是不同人与人群反复试错和折衷的结果。我不认为人工智能可以做到这一点,如果能够做到,那么我们人类大概也没必要存在了。我发现有一点很有意思,就是日本的建筑师似乎很少使用参数化设计,这是否是一种落后于时代的意识,还是说大家都不太信任新的技术。


| 金野千惠:

还是有的,但的确比较少。我发现跟懂得建造的行家交流越多,就越来越觉得还是人类的智慧更加有意思。


| 郭屹民:

所以说计算机参数化目前还只是在某些区间的最适化,只要无法去除区间的边界,也就不可能获得真正的开放和自由。


| 金野千惠:

是的,而且所谓形态的合理也并不是地域的合理,也就不能解决地域的问题。


| 郭屹民:

所以要看建筑完成以后,怎么在地域范围里获得活性,至少目前像春日台中心这样的活力并非是计算机参数可以模拟出来的。


| 王骏阳:

确实,人工智能是不能取代这样的建筑的。


| 郭屹民:

所以我们要找到还没有被资本浸润的土壤,去发现它,创造它。共愉最大的特征应该就是无门槛,也就是人与人、人与物相互之间的共有而获得的愉悦,并不是资本带来的体验。


| 王骏阳:

从资本角度来说,中国的很多养老机构都由大型资本开发,基本无法做到这样。


| 郭屹民:

春日台中心主要由业主马场先生自我运营,本质上是一个社会贡献型的设施,这里的资本被压缩在最小的范畴里,甚至可能都感觉不到。


| 金野千惠:

这是业主的第三家养老设施,还有一家是保育园和一家特别的护理疗养院。我们了解到,在现在养老设施的业主中,40岁左右的年轻经营者也在不断尝试新的做法。虽然跟我们的做法不一样,但在日本像这样的养老设施会越来越多,我现在还有三个项目正在进行中。


| 王骏阳:

春日台中心属于私立的养老院,政府的补贴大概有多少?


| 金野千惠:

大概20%的政府补贴。做这样的项目,我们首先会对所在地区做一个长时间的调研,此后再跟业主商量做多大的规模,选择什么样的场地,进而一步步推进。我也正在筹备出版一本书,来详细介绍这类研究性的工作。


| 郭屹民:

这种工作方式是跟业主一起做事情,也就是建筑师的角色发生变化了


▲春日台中心及广场 © Morinaka Yasuaki

▲春日台中心老人养护院 ©《建筑技艺》杂志(AT)



致谢:

感谢九樟营造事务所联合创始人、主持建筑师许天心、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博士研究生王梦龄对《 从“空间”的视角到“事物关联”的视角》一文所做的翻译工作。

感谢东京工业大学环境社会理工学院建筑学系博士研究生高小涵、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博士研究生王梦龄对《共愉,释放建筑的自由》一文所做的翻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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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登于《建筑技艺》杂志2023年1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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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禹    航

校核:刘晓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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